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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地儿不大,很快我就通过地图沿着厦禾路摸到了“厦门工程机械厂”,找到了林胖。
咳嗯,有人管吃住,我这心底儿踏实多了。白天呢 根据地图借助公交车和自身携带的11路窜出去踩地盘投简历,很显然,在没有手机、BB机的“走进新时代”,联系联系电话留的是厦工分机找林胖。晃荡累了,晚上就回老胖子宿舍蛰伏。如是四天,没啥进展。心里不免有那么一点特别着急起来。
第五天,辞别林杰,坐大巴去广州转东莞准备到桂宽那边“找他算账”去。怕盘缠不够,借了胖子300块。
确切地说,目的地是“东莞 常平 桥梓 渝利电子有限公司”,港资厂,加工“386”、“486”等等电脑、通讯产品滴,有1200人,用不着“高分子化工”专业。
桂宽见我亲自莅临视察大喜过望,当晚跟他宿舍室友商量后建议我“管他什么工种呢”,能设法进了渝利解决温饱问题再说,然后骑驴找马。寡人深以为然。
次日面试前,人事部小丫头先三言两语问明我会啥本事,我就大体介绍了自己坑、蒙、拐、骗、抢样样精通,吃、喝、嫖、赌、抽行行不含糊,并摆出了各种证书证明。
品管部来了个小头目,问我“品质控制”会不。我先“敢请将军大名”,答曰“姓熊”。
“啥?是不是质量控制?会,嗼焖体(这是王氏粤语,你们大家不懂的)……俺通过了‘全员质量管理’培训考核,有合格证在此”……用现在的话说,有图有真相。
得,Pass,去人事部填入厂资料吧。
我正庆幸幸福来得太突然时,人事部问我要“计划生育证”,无论我怎么解释“丈母娘现在有没有20岁我还真不知道呢”,那帮混蛋就是不予采信!好歹说服宽限半个月补上。
当晚写好三封加急信,首先向宿迁父母报平安,其次告诉林胖我有了新饭碗。第三封最关键,给南京老娘家陈新国的,报平安之余请帮忙用带有公章的文字证明“老彼得没有破坏计划生育国策的犯罪记录”,为了让南京老兄弟们放心,我还特别强调东莞这边遍地是机遇,只要心狠手辣 绝对饿不死我这个老厂长-----通过初步观察,这边老头老太都镶着金牙呢!只需要一把老虎钳子……
十二天后,我的小老弟清白证明到达,盖的是研究所公章。以后每年都要这种证明。 我当即发誓,待老子有话事权时,一定把制定该“国策”的那些留长辫子的、不吃猪肉的遗老遗少都送去....!该誓言只要我活着就有效。这里没有玩笑开。
新帮会也是“数大为尊”,我是5级的资深技术员,在品管部QE(品质工程)特别行动队,就是针对生产线上QC、QA检查出的产品不良率时时分析是否异常并第一时间知会有关部门、有关负责人予以应对。也有大题目,比如设法更新现有的质量管控体系。
每天除了报表,我不得不向QE主任----就是面试我的那位----7级熊仁安先生 专门写文字日工作总结。别人本来都不用这个“晚汇报”的,我的报表已经清楚标明了当天管控情况与异常处理对策,以及措施处理效果回馈,那厮就是看不懂。当他发现我首创的“日工作总结”非常清晰,已经达到他不改一个字便可以当他自己的工作汇报直接交给总经理时,就命令手下全部这么干,平白无故增加这个“文字活儿”的同僚都在心里咒我早得痔疮,因为文字汇报对他(她)们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桂宽在生产部做经理助理(6级),我跟他一个宿舍。八个人三条烟枪(我、桂宽、黄靖),另外五人占了大便宜,不花钱就能品尝烟草芬芳,他们不敢有意见,毕竟觉严重不够睡呀!!!现在难以想象当年中午半个小时吃饭时间,我们还能挤出十分钟午休,居然都他妈还能睡着了!……
领第一个月薪水我寄还给林胖子,他后来写回信骂我: “邮局就我一个人是取款的,挤排队时感觉怪怪的不说,炒股的股权证那天也糊里糊涂弄丢了”
那次他同时告诉我,我递去简历的一个台资海绵厂来过电话,通知我去复试,那是唯一跟我专业对口的所在,就是我坐大巴离开厦门的那天下午的事儿。 啊~啊~啊~啊嚏 !!!
起先我跟比我年岁小的黑瞎子(谁让他姓熊的!)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很快我就确信他的大学文凭是“交钱就立即毕业”的那种,所有高中生该具备的知识他不会也就罢了,甚至连起码的认知常识他都能颠倒----而且,他半年后选择跟我作对,真滑稽。 哦,忘记说了,当时他的热恋女友是总经理的文员(相当于现在的秘书),三个9级副总都得尊重她。
当然,我这人唯一的优点(也是唯一的缺点)就是: 我不会因为你位高权重就对你低三下四,更不会因为你位卑职轻就对你吆三喝四。 工作就是工作,一切以我实际的调查结果论事,所有人都怕我去找麻烦,但所有人又无法指责我假公济私,因为我会在第一时间跟当事人协调如何制定“纠错方案”并立即补救实施,毕竟老板更看重“结果满意”。 人,我肯定得罪了不少,可朋友(真心朋友)我也结交了一堆。据说在我离职渝利后的中高层会上,没有一个人说我坏话。
咳咳咳,最重要的事儿忘记说了,起先试用的三个月,5级470毛币/月,转正后6级650¥/月,加班工时薪酬 1 : 1计算。 六天工作制,每天正常劳作8.5小时。几乎天天加班(生产线天天加班,我们品管的就得跟着),当然喽,好处是每月工资都有不少于550冤大头进账。用李友志的话说: 加班是我们提高工资待遇的最高方式。我觉得有道理,所以没有加班季节我们就创造条件给自己加班。
老板管四餐(早中晚+宵夜),周末有免费卡拉OK。厂里有副双杠,归我一个人玩儿,每天再累再晚在上面也要折腾半小时。满身的腱子蛤蟆肉如同衣着光鲜的毛毛虫警告色 ,告诫那些崇尚武力说话的兔儿崽子: 别惹我。
我刚刚“转正”6级,二厂师弟张峰、闫振华突然来“投奔”我,顺利经熊8级面试进渝利(当时老熊 已经顶位品管部经理),他们两个的职位是见习7级,一个IQC主任,一个QA主任。不久,金陵石化一厂的唐和清又来投奔闫振华,由我出面推荐给老熊,在渝利直接做6级……这下我更出名了,居然一个人带来了这么多“高官位”的,而且级别比我还高。这下可热闹了,张、闫会跳舞,周末的卡拉OK厅变成了舞场。老唐、桂宽都是持重的人。嗯嗯,得说件事,渝利是电子厂,女工人数远多过男士,而且都是未成家的居多。
当你对跟你有工作关联的未婚女士彬彬有礼时,她们会很容易误会成那个啥的。俺老爷子从小就教育咱做人正人君子,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整个15年上学期间跟女同学几乎不说话,南京时也没被好心媒人看上眼。 这时突然发现自己像待宰羔羊一样抢手,真的不知所措。 在渝利毕业时,胭脂坊间已有这么个共识 : 找老公呢 选老王,找情人嗫 挑张峰。可在我听来很扎耳朵,这绝不是褒奖,恰恰是讽刺挖苦。她们看走眼了。
记忆里的渝利岁月是很酸甜苦涩,几个至今仍来往的挚友,还有再也联系不上的相知。跟熊仁安经理之间的恩怨曾经一度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最无法理解的是当时二老板贝时强先生为什么那么赏识他,在他屡屡当众出丑、糗事一大堆仍委以重任,现在我看淡了,说句不好听的话 : 物以类聚。 如果说得更直接一些 : 什么人玩什么。熊先生后来因为诈骗罪被判去参军八年,足以说明我真的远不如他。
不能再多说了,说多了只能映衬出我的失败和印证了当年某些人“瞎了眼”。 如同我在渝利、在龙潭亲手带出来、冒风险提供学习资料的小弟们现在个个比我有出息、活得滋润,总之,远比我有钱。不说了,生活没有“如果”,当初更不会有“早知”。
我相信真有“一切重来”选项时,我仍然会是现在的我。
渝利时代三个永生难忘的瞬间……
1、1993年11月25日,天气很热。确信在广州国际会展中心第二天有全广东的人才招聘会,我们当天下午借口请假坐火车前往,同行人是桂宽、李桂强、张璐、我。
桂宽在他同学那儿落实了两个铺位(忘记是哪个高校了,一男一女),张璐是女孩,肯定得照顾她,桂宽身体相对较差,我跟桂强自然不能让他出去。咱哥儿俩一合计,会展中心旁边就是火车站、省汽车站,肯定有候车室,在那儿蹲一夜得了,住宿一晚至少二十块,肉疼。
我跟桂强看到火车站凭票才能进候车室,就买了盒饼干,直奔省汽车站候车室,向一位躺草席的老兄央求得允坐他席角准备聊到天光。大约22:30,候车室门口突然涌进来大批人,都是穿着不整的样子,我跟桂强赶紧站起来,人流不减,我们朝外走,但晚了! 门口站着十几个警察,不许我们还有其他人出去!桂强广西人会粤语,他边说边挣冲出去了,我被挡住。
为首的警察肩章三个豆,声称这里已经作为临时收容所,所有桥底、街边的盲流都得在这里过夜。如果要证实自己不是盲流,交四块钱证明费。有至少五个准备坐晚上火车的被人流误导的旅客拿着火车票都要交“证明费”!
争执好久,我只能交四块钱脱身,外边冷空气到达,中雨冷风,我只穿一件单衣,如丧家犬,最后大约一点钟跟野鸡小旅馆面包车跑了很远花了二十块住了一宿。
第二天在人才交流会场门口才跟桂宽、桂强、张璐聚齐。桂强花的15块住宿。
我相信冯志刚那样的事由来已久,只是没有南都那样的记者死磕披露而已。
2、1994年4月5号,清明节厂里放假,肖华文、李海啸和我步行去转悠,看哪里有合适的“下一站”。因为那时听说别的厂工资比渝利明显要高。当时我月薪810,厂里还要求“保密”,靠,你不让我保密我都没脸说出去。清华大学学电子的一进渝利就是1000起步,报关员1500,熟手开模具的3000起步。
走到雄狮大酒店附近,一辆双排座后车帮上失手跌下来一个人,头部着地出血昏迷,司机没发现绝尘而去,后车厢跳下来一个他的同伴。央求路人拦车送医院,本地人无人搭理。我们三个帮手拦车,车主开价50,我们一同前往常平医院。
伤者同伴也是很年轻不知所措,我找急诊老护士过来请她赶紧救治,她一边处理一边命令我去交费1000,小伙子也没带钱,说了句“我去找老板”就跑了,我说明我们三个是路过帮忙的,她不信,“现在哪里有好人,肯定是你车撞的他!”,我要求她继续施救,她不肯,要我掏身份证抵押,我们没人带身份证。这时从隔壁手术室走出一个瘦高个医生,脱下胶皮手套,摘下口罩点了一根烟,轻蔑地说(原话): 没有钱治什么病。
我跟海啸都急了 : 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海啸眼里有泪,我还能忍住。眼镜蛇不再搭理我们,老护士瞅瞅他,又瞅了瞅我,看到我胸前反戴厂牌,“给我看看”,我摘给她,见有厂标、有姓名、有工号信息,“这个给我押着!”。
我们把伤着帮她抬到住院区,她安排急救。病房里有断手的,有吊胳膊的,还有躺着不能动的。有个陪护大姐给我们端来凳子轻声让我们坐,当时那个医院不大,他们都看到了。
半小时后,伤者同伴跟他的工头骑摩托赶到,老护士还给我厂牌。
伤者是衡阳人,跟肖华文是老乡。华文掏出他身上的全部三十几块钱,我掏了二十,海啸二十,硬塞给伤者同伴。
回厂的路上我们几乎没说话。
前天下午海啸还给过我电话,又五年没见面了,都惦记着对方。
肖华文1995年后就失去联系,我想,有见面重逢时,我们一定还是兄弟。
3、1994年9月,是个星期天,我跟桂宽去清溪看他朋友,回来时从樟木头转车。
我们问清车费是3块后坐中巴发动机盖子上面朝车后方。其他位置都坐了人。发车后一对30岁左右的四川口音夫妇跟售票员争执,女乘客说售票员说话不算数,讲好的两块五要收三块
售票员是个矮胖子,嬉皮笑脸 : “都系三蚊啦,你看我收别人都系三蚊啦,五毫子打你一炮你愿不愿意”,女的老公没反应,两人还是争。
突然中巴车停了,司机站起来分开我和桂宽,跨过发动机盖,径直走向车尾,他有一米八,算是魁梧。猛甩手给了女的一个嘴巴,女的嗷的一声呆傻住,男乘客赶紧双手抓住司机右手“师傅师傅,你别打人呀……”
中巴司机右手回撤,左手抡掌狠砸男乘客头,边砸边咬牙吼 : “你呀!你赶紧打她呀,你不打她,她以后会害系你呀!”
“师傅!”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标准普通话。同时双手把敞开怀的无章仿军服衣襟向外撇了撇。
他回头瞪着我,我一脸平静不眨眼笑嘻嘻看着他,胳膊原地用点力牵动两块胸大肌抖了抖,“算了吧!”----这回是家乡话,当然,在广东人听来跟河南信阳一带的口音没差别。然后右手朝驾驶位做了个请的动作。桂宽用左手碰了我一下,不用看,他的脸一定吓白了。
中巴司机先眨眼了,一言不发原路返回驾驶位继续行程。那个女乘客夫妻俩常平下车,一脸茫然。
家乡话还是管用的,至少那些有土著自豪感又没底气的广东同胞会认。
一晃二十五、六年过去了,该忘记的都忘记掉,忘不掉的也由着它吧。
1995年春节一过我就去了龙潭,毕竟,算是终于回归了本专业。
2019年2月26日,于东行列车上。
算是一段思绪的终点,更是人生另一段历程的起点。我依旧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