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皮革厂老板黄鹤，他不是人！ 带着两个小姨子跑啦，欠了我们半年工资没人给……”

如泣如诉的场景重复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于是“爱马仕包包”白菜价，“老人头皮带”上吊价，只要肯掏三十块，“施瓦辛格”连衣裙就是你的啦！ 

 哦，对了 对了，2008年我在广州火车站对面白马市场边，“劳力士”手表才五十“文”……至今我都无法原谅自个儿当初为何那么抠门，舍不得区区五十两“文”银武装下自己，虽然当时穷得芭蕉叶裹身！

……勤俭持家作为美德的族人，总渴望必买的物件价廉且物美，而自己卖出的坑爹货却要与锅美美一夜春风地精贵精贵。

没经历过三次原料价格过山车，都不好意思声称“做PU”的，更木有资格自诩“聚氨酯从业者”……咳咳咳，坐第七排边上那小兔崽子，你居然敢朝我扔鞋子？待会儿散场我倒要看看你穿的是不是张嘴鳄鱼皮鞋！

黄鹤的“齐人之福”带来了消费市场的春天，所以，方鸿渐大哥研究出“国产的鸦片有益于身体健康”也就正能量满满啦。——此处之引用，估计钱钟书老先森不会半夜跑来问我索要版权费，毕竟当年俺买的《围城》是广州购书中心交的钱钱，绝非街边地摊文化界盗版。

但如果聚氨酯原料厂商“某总”里面出个“劈腿跑路”事件，对于下游用户来说 却是史诗级灾难，分分钟会导致辛苦多年的“八九点钟”老韭们齐腰断茬茬。   理由很简单，“跑路”→→“停产”→→“供应不足”→→“原料涨价”。等这幸福桃花传至下游某总手里时，若敢按比例涨价就立马丢单，这时所能做的便是乖乖地从自己碗里扒拉出肉末孝敬给上游供货商——“谁是谁的儿子”一目了然。

然而、但是、不过: “小目标”阶层的同胞道德水准都是碧玉无暇级别的，没有那么多绯闻供市场波动搅混水用，于是“事故”扬声器诞生了。

P原料厂一个车间的厕所灯坏掉，维修工赶紧去换，这消息一定会逐级反馈到生产调度，经营阶层根据市场需要添油加醋公布“某厂发生了意外生产事故，极有可能临时检修”，资讯平台如获至宝发布“供应链异常”预期，下游赶紧下单抢货备存，如同“汽油涨价”的前一天各加油站里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一根线上五条蚂蚱受益，只有拴在最下边的那只不但莫名其妙挨了好几脚狠踩，还不可以叫疼。

当然，后来人家发觉彼此都是有实力、有来头的企业，一个奶头嘬食的兄弟，大家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嘛。

跟“铜锣湾大佬们”开会一般，酒足饭饱后的TDI即刻捂盘，下周蹭蹭从两万五升到三万二，多爽！ 用不着编哪个总经理丈母娘又怀一窝猪崽这种低级瞎话啦。

石油涨价也是好题材，反正聚氨酯原材料几乎都来源于石油，哪哪“郑”变啦，哪哪一号手掌被选下去啦，欧佩克宣布减产啦等等。当然，像津巴布韦、澳大利亚、索马里这种无油可榨的地方例外，就算人头打出狗脑来，也对石油价格没个影响。但这类石油脉动就算剧烈，传到聚氨酯领域时，其影响也并非“关键”。

肉食者虽然“鄙”，对于半生打工刨食如我者之流并无资格指点市场江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最最关注的应该是老板出粮准不准（按时发工钱）、画出的饼能否兑现。

但是但是但是，你要说我真的“对原料价格一无所知”，也太难，毕竟直属老板们在挨了原料厂、分销商、代理商、走私犯、二道贩子们“糖山烧烤脚”之后，一定会责令我等吃技术饭的“既要……也要……”、“不但……而且……”地控制成本在哪个区间，否则你是压根没机会将来在路边摆摊咒骂久经考验的聚氨酯先烈黄鹤同志。

所以，2004年，我认为应该被记录在中国聚氨酯发展史上。

记得那年五月，粗MDI开始涨价，从20块左右呼啦呼啦颠儿到了25，其间大约历时两个月。老板天天到处打电话寻求“便宜”货源，顺道向下游解释“为嘛”涨得不想让人活。

对于“保温”的硬泡行业来说，夏天正是“旺季”，黑料价格飞到这份儿上也算是可以用“需求大”、“市场发展迅猛”来解释，毕竟此前90%以上的货源是进口供应。

然而，随着秋凉临近，粗MDI不仅没有回归本位，反而像吃了伟哥一样那啥不倒，不仅不倒还得寸进尺，轻轻松松地突破了27、28、29各个心理关口，老板们直呼“看不懂”、“没理由”，于是有传言这是郭嘉打击“走私”正义行为导致的，对于每天只看新闻联播的小老百姓来说，我们在“相信正釜相信挡”的同时，只能默默祈祷“老板可得挺住呀”、“别被当做万恶的资本家给咔嚓啦”，不然让“别无他技可长”的高级操作工我辈们  再背着泥水匠工具箱满大街找活干，那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俗话说“债多人不愁”，当黑料冲破30块一公斤时，大家反而不嚷嚷了，破罐子破摔也不过如此嘛。

带着30+的骄傲光环，黑料以它来自非洲的豪横眼神儿傲视整个中国大陆聚氨酯市场，并用难以描述的不雅姿势强行陪伴硬泡行业的小老板们欢度那个“忐忑”而又“惴惴”的不安春节。也就是在那年开始，中国聚氨酯界的巨无霸“某华”杜鹃霸食般嗷嗷崛起。

杨白劳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于是“降低黑/白料比例”这种课题像全国联考一样摆在硬泡技术员面前。

当时F11还是可以偷偷用的，但只在白料上做文章显然不好糊弄人，别的不说，一桶组合料半桶F11+141B，这事实验室可以干，天一热下游客户用料开桶就像开香槟，人家极其不乐意呀！

黑料里掺点141B也可以呀，反正250公斤里你兑进去十几公斤，一般小客户也看不出来，而多出来的差价却是两三百一桶、一千毛爷爷一吨！

当然，做事就要做得圆满，从原装桶里“偷”黑料也是门技术活儿，有谁乐意学的可以私信我，学费暂定一根老冰棍。

我最喜欢巴斯夫的【M20s】、陶氏的【PAPI－27】、卜内门的【5005】、三井的【M－200】、东槽的【MR－200】。

它们的小盖封口可以轻松“无损”抠下来，开桶扳手垫着纸巾（免得损伤小盖给人家看出来下过“嘿嘿的迷子”）拧开小盖倒出黑料，立起桶扶上秤，补足141B或者四氯化碳，纸巾擦干桶盖螺纹口……这样产生的利润据说比组合料的利润还高。

至于缺德带冒烟的拜耳【44V20L】，桶盖封皮打得贼结实！一不小心就不可逆地抠“破相”，——这是首长和人民考验我坚强意志的时候！终于让俺练就了“偷料大法”不世绝技！

凭良心说，“踹寡妇门”、“抢瘸子盆”这类闪光之事确实是我下手干的，但“黑心钱”可真不是我赚的，额外“收益”一个钢镚子儿都没落到我口袋里。 我只是那倒霉的前台秦相爷，伟大的宋高宗永远不会错。

2005年的黑料价格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高，老板拿到38块价位绝对该“感天戴地”并“谢主隆恩”。

久在河边走肯定吃土豆，掺“水”掺出了质量事故，老板几十万收不回来，我只能卷铺盖卷滚蛋。

当年十月我换了工作，在盈姐（谷盈）那里恶补销售课，她当时打算做贸易代理需要招人，我也准备带艺闯江湖所以去投奔。学会了上网，开始接触专业论坛，也申请了QQ号进了行业Q群。论坛上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跟Q群的海阔天空“胡言乱语”终于可以联系起来。

在参与论坛“技术交流”板块互动的同时，免不了看看三无人员“闲聊扯淡”栏目。

我真傻，真的。

只在车间→实验室间来回倒腾，信息闭塞太久，根本不知道这行业“行情”是可以“预测”的。

 如果我是贸易商或者大制品厂商，一年几千块钱的“会员费”也不算什么，毕竟根据行情预测提前拿货屯着能顺利躲过一次“涨价”带来的冲击之回报，收益远大于“会员费”支出。

互联网有个好处，就是【 记 忆 】功能，包括论坛各种“讨论”各种“回帖”各种“吐槽”。

咦，闹了半天，国际油价并未飙升，黑料价格窜山越岭竟是“原来如些”呀！

我查了相当于“即时新闻”的历史记录: 2004年，国内某原料厂牵头向商务部打小报告，状告外国黑料欺人太甚“低价倾销”，严重危害国产品的身心健康，从而妨碍整个国民经济健康发展，它代表全行业艾锅志士呼吁亲娘主持公道。于是“反倾销调查”启动，吓得红毛绿眼大鼻子们各种便便失禁，说好的粗MDI订单不敢履约、运船不敢进码头，妥妥的虎门历史重现……

原来如此。

再翻看杂谈板块，一堆有时间、有空闲、能瞎掰的ID齐唱赞歌: 没有某华这民族品牌撑着，中国聚氨酯硬泡行业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差谱上曲子《没有你我们怎么活》。

我藏不住话压不住火，跟帖唠唠风凉话: 没有你们的艾锅之举，俺们都不知道黑料比钻石便宜多了；有种的你把坏蛋打跑了，市场供应缺口大窟窿眼你??的咋没本事给补上呀？！于是十几个ID围攻我，就差骂我是麦锅贼啦。当时论坛的斑竹方伟兄弟人厚道，没像企鹅那样动不动就封我的号，只把我表扬人的词语给修饰了下。

一年后，聚义堂成立，我跟那十几个掐友ID里面四个人成了QQ好友，他们的工作单位就是那造黑料的。

老人们都清楚，最后是在“反倾销调查”接近两年后，由主诉方主动“撤诉”收场，黑料价格才趋于“正常”，战场上虽然没有“伏尸百万”，却也满眼的“缺胳膊少腿”。这时，某华已经打下粗MDI市场的半壁江山，可谓“一战成名”。

可以想见，那个时期，取得某华各地方代理的、有渠道拿到挂牌价的各路神仙都肥成了什么萌态样！反正当时俺们老板亲口说，有货的一个经销商直截了当: 可以分给你20吨，你能给我多少提成？！——卖货的问买货的要好处费，这肯定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后遗症没法立刻痊愈的，2006年，居然有从广东向上海调货60吨人家还能赚不少的搞笑操作……真事呀，从我手里过的货，为了谋生我当时是兼职业余销售员。

“这个很正常啦，市场行情好难预测的啦！”很多朋友都这么劝我端正心态。成王败寇，商场如战场，这个道理我懂，我只是不明白:勤勤恳恳做实体的同行们咋就那么好收割呢？！卖方市场下你创造条件垄断价格制定，谁也不敢抵触也无力抵触，可明明手段有点自由落体，为什么还要自我标榜成“锅货当自强”的艾锅主意呢？站街你就好好站街，别惦记得了好处还非要建个豪华牌楼以彰后世好不好！

随后2006年开始的TDI大飚价，那个“打击”走私借口还沾点边，世界最大海绵厂胜诺萌的老总都给抓了，可一条产业链下来谁买的单？
随后的十来年，确实实现了TDI国产化，但貌似分散且相互竞争的土著诸侯们也学会了“团结就是那啥”，开个联欢酒会就能定下来“下周涨7000”，自由市场不该这么玩儿的。

2018年，国内最大陶瓷过滤板生产厂（在济南）苦于耗材“聚酯网状绵”常年依赖欧洲进口没有“稳定”供货保障，便寻求国内采购替代品，甚至扬言“可以考虑合作开个这种厂”，老友得知消息赶紧截图发我，意思是能不能考虑介入这块大蛋糕，我苦笑: 别说了，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知道他们底细。欠我师侄的货款你晓得是咋“还”的？用他们集团属下保健品厂的天价“壳聚糖”养生片冲抵的！包装盒上还特么赫然注明“赠品”字样让你想卖都没地儿卖！而且，就算这保健品送你，你敢吃吗？  这会儿他们主业有麻烦四处求援，还声明是为了“攻克这项技术为国争光”，这种公司说出的话你也敢信？！老外“不见款子不发货”对待它它敢呲呲牙？！

 商业就是商业，赚钱就是赚钱，打着艾锅的名义你就得小心了——虽然俺们这些做老韭的基本无能为力改变态势，可至少别真个相信“灰太狼的崽子是食草为生的”呀！


以上文字起草于三年前，当时纠结于心是不是该发布在平台，考虑再三，罢了，牢骚发多了对谁都没好处，尤其会彰显本人的“失败”破落相。

如今举目四望，好好的行业已是山河破碎，《三体3》里“墓地”那章: 四维“鱼”为了“上岸”到五维世界，把“海”弄枯了，没来得及逃离的水族世界都坠向了万劫不复——“在我身后哪管特么的洪水滔天！”

昨天看到报道: 东莞纸品厂相继停工。那是所有“制造业”的风向标。上周聚氨酯执业圈原料报价低得与维大时代很不相符。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仍不免伤感莫名……

道家信自然，佛家讲因果。其实，大厦倾覆之始就是艾锅主意价格高高飘扬之时……

         壬寅 暮夏 于黄皮树下